来源:网络提供 展示时间:2019-07-09 19:06:03
我需要接受生活的铁器砂纸,烧焦的双足破碎的十指成为骨髓或就此报废――写给自己
他说他饿了。在秋天的午后,他站在操场上。我们围着他。他说他要为我们表演绝活,不过他饿了,要先吃一碗饭。
打更的单老头用海碗给他盛了饭,饭上盖着菜。他捧着碗,操着筷子呼噜噜地吃。
十五年前一个流浪的卖艺人来到我的小学,请求用他的真功夫换一点路费。我们的校长竟然会同意这个要求,还用喇叭把所有同学从课堂上喊出去,看他表演。
饭一吃完,他就开始表演。
他先是表演了几个小节目,不过是些什么我已记不太清。其中有一个好像是放在嘴里几根针,再塞进嘴里一根线。他的嘴巴经过一番嚅动,仰起面,张开嘴,慢慢拉那线,一根又一根的针已经穿在上面。
到他表演最后一个节目了,他的表演让我至今记得真切。他拿出几个铁球,对围着他的我们说,这铁球我把它吞进肚子,再运气吐出来,他说吞这铁球最多不能超过三个,他的师妹就是因为一口气吞了三个,后来只吐出来两个,第三个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,就死掉了,这次他准备吞两个。
我们看那铁球,大得惊人,根本塞不进他的嘴巴。
他倒是很从容,走起场子,边走着边运气似的。走了几圈,在场中央站好,扬了扬肩膀,扎好马步,两只手交替在身前移动,像注射器里的胶皮活塞在推着药液,他是在往自己的身体里面贪婪地注射着气体吗?
准备的过程让小孩子觉得漫长,我的视线似乎已渐渐模糊,也许会看到一个扎头巾的美丽女人在烈日当头的棉花地里摘棉花。苍穹新漆了一片海,绵延无尽的棉花地仿佛摆满莲花灯的海上倒影。女人可能是我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妈妈,也可能是任何一个勤劳的年轻女人。她的身前一定吊着一个大布袋,像只袋鼠,又有两只灵巧的手,从棉桃里摘出雪白的棉花,交替塞进胸前的布袋。
那些棉花被晒在席子上,以后会缝进被子,盖在各种各样的身体匕。可它既温暖不了绝望者那颗冰冷的头颅,也安慰不住处心积虑者那颗夜不能寐的心脏。我知道,再多的棉花塞进胸口也托不住一个下沉的铁球,就像再多的颂扬也压制不住一声迷狂的号叫,那些空气真的就可以吗?
男人举起一个铁球,送到我们眼前让我们看,好好看,看仔细。你看仔细了,他就拿起一个水瓶往铁球上面浇水。浇过水,把乌黑冷酷的铁球顶在嘴巴上,似乎它真比嘴巴大,塞不进去。
他像咬一只苹果那样咬住铁球,那只手掌随即一拍,铁球便掉进他的嘴里。他猛抖身体往喉咙里面咽,抻长脖子,一只手由上往下推脖子,把铁球推到身体里。
第二个铁球也是这么吞进肚子的。
大家都感到害怕和难受,那只铁球像被塞进自己的喉咙,嗓子紧紧的。
吞了铁球,就到了真正的表演时间,他要把它们吐出来。
他像一匹扬蹄嘶鸣的烈马,只不过没有嘶鸣。他不敢发出一点声响,脸憋得通红。他一腿弯曲,一腿绷直,扭转身体以弓步站立。他不断运气,一下,两下,三下,四下,五下,突然爆发,脚底板狠狠砸着地面,那浑厚低沉的一声吼从鼻子里喷出来。脸一扬,铁球本该从嘴里跳出来,可没有。
他失败了。
他需要再来一次,重新运气,以弓步站立,一下,两下,三下,四下,突然爆发,脚底板狠狠砸着地面,那浑厚低沉的一声吼像一个巨人在拼命呕吐。脸一扬,铁球从嘴里跳出来,抛一个沉甸甸的弧线,掉在地上。
秋风一吹,他的脸上长出些许汗珠;秋风一吹,他的目光化开些许浑浊。我们都不敢喘气,也不敢言语,似乎剩下的那只铁球就悬在自己的身体里。不能喘气,不能说话,要不然那铁球可就坠了下去,顶着胃朝下坠,坠落,坠落,痛苦地撕扯着你的五脏六腑。
他变得虚弱,以弓步站立,双手运气,一下,两下,三下,突然爆发,那只脚像一个大铁锤,砸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声响,像砸我们的神经元,砸我们的血管壁,我们的穴位,脉络。那浑厚低沉的声音不再浑厚,只一味低沉,那种快被他的脚碾进土壤里的低沉,碾出血来的低沉。脸一扬,迎来的却只是一次失败。